“胖子”诋毁地模仿了一次拉长的话，同桌的几个人都笑起来。当流水线被拉长安排完，我们便安安静静地坐下。我初来那会经常是员工自己安排谁做什么的，因为那时还没有拉长，主管管不过来，奇怪的是那时的产量却很高。我们现在做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旅行转换插头，需要四个人组装，三个装五金，一个把上下盖用槌子敲成成品，再由一个人把成品超声，然后是QC测。“胖子”咧开嘴笑了，接着开始自言自语。我读书时也有一个同学有这样的能耐，最后他退学了。
“想不想包数？”“胖子”得瑟地问，“这个很好做的，以前我曾经一天生产八千五百个。”
我希望他不是和我说，因为当时就有我的一份，第三个人是澎林，最后一个是郑南博。但“胖子”那双细眼正闪耀着光芒盯着我。
“什么？”我打了一个冷颤，苦着脸问。
“包数吧？”
“咳，咳......”我犹豫地瞥了眼另外两个工作伙伴，这两人是刚进厂不久的。一个十八九岁的瘦脸过耳发长发男生，另一个是军人头的二十多岁小伙子。他们慢悠悠地摸着五金装进插头去，仿佛一个五金千斤重，两头毛驴拉不动。我确定地向“胖子”说：“你自己包吧。”
“不想找范霖......袁文婷去玩玩？”
“我想吊起你来玩玩。”我诚恳地说出内心想法。
“这可不行，我对男的没兴趣。”“胖子”一脸厌恶地摆摆手，眼睛眯得更小。
我这个敲成品的岗位老实说是危险的，他们三个人装五金，即使他们再慢我也得以超速才能敲完，要是被堆就会被喷。幸好“胖子”是装第三片五金的，而且极慢，所以对我不构成威胁。在我低头猛干时，“胖子”也识趣地收声了，主管从我们身边如疾风般走过。
“上班实在是太难熬了，”主管的后脚跟刚消失在车间，“胖子”就不顾十多个监视器的作用鼓起腮说，“我一想到还有很久才能下班心情就会一下子掉进谷底。”
“少说几句吧。”我好意劝告。
“什么？”“胖子”吃惊地说，“每天如果不通过努力说话来催眠自己，过得不是很痛苦吗——你看，若喜还在玩手机！”
“胖子”和人熟识起来只需要用很短的时间，他身上有这样一种气质；不过形成的友情通常只会停在舌头上。他已经和对面坐着的人攀谈起来，双方一副几百年不见的怪模样。“胖子”向他教授地下城。对方是个刚玩不久的菜鸟，正是嗷嗷待哺，“胖子”的出现无疑给他以后的游戏生活带来了一片生天。虽然结果会令他在主管眼里变得不可靠。“胖子”讲得眉飞色舞，一副即将游过大西洋解放世界的模样。坐在相隔两个“胖子”体型距离的女生QC家琪见状，于是问正超声的女生：“胖子”今天是不是忘了吃药？这个超声的是个十九岁的广西女生，中型身体过肩长发，据说是来读完电脑出来实习一年，样貌分明。
“‘胖子’，家琪说你没吃药呢。”李娴笑着向“胖子”反映。
“屁，”这时二楼领班正经过要走向主管办公室，顺口接过话来，“明明是青山不关门他逃出来的。”
“胖子”没理会二楼领班，看着李娴，仿佛新新发现她在这里的一样。
“我因为见了你才语无论次的。”
李娴是个女生，而“胖子”是海纳百川的，于是他嗲着带油性的普通话对她说。那模样仿佛要即刻跨过桌面粘住李娴。
“恶心！”李娴说，把一个超过的成品扔给“胖子”，“混蛋，里面的地线装反了，你的眼看什么的？”
“看你。”
李娴连哼几声，但又基于和家琪隔得太远不方便说话，为免得寂寞凄凉的等到下班只好妥身于“胖子”。见“胖子”和李娴谈上了，那个本来听“胖子”谈玩地下城技巧的人向旁干脆向旁边的“军人头”搭话。
“你也是新来的吧？”
“来一周了。”“军人头”平静地说。
“以前在那间厂做的？”
“在一个电子厂，你呢......”
刚开始天南地北地闲聊还很合凑，但后来说到电视剧就不妥贴了。因为一个观点不同，两人于是互相抵毁，愤愤不平地努力证明对方是傻瓜托世。
“我看时，”“瘦脸”的男生说，“连主角脚边的石头都仔细研究过！”
“我连他们偶尔露出来的内衣也仔仔考察了一番！”“军人头”愤愤地顶回去。
“狗屁！”“瘦脸”男生气急败坏大喊，仿佛被对方刨了祖坟，“你只会考察他（她）们的内衣，根本不注意剧情；再，内衣也是主角身上的一部分，哪里比得上我考察石子发现的多！”
“蹲到厕所里面去吃饭吧！”“军人头”说，情绪显得很激动，“你知道内衣研究是多么的费劲吗？你晓得个鸟！你只知道看那石头，那么喜欢看石头怎么不去看大自然录像！”
“瘦脸”男生瞪大双眼，蓦地大吸了一口气，似乎受到致命性的污辱，脸逼得发红：“你既然喜欢考察内衣，为什么不去卖内衣！还看什么电视连续剧，简直不知羞，你能看懂吗？你除了知道‘啊’字可以延长几百声，还知道什么——”
吵闹正到高潮，拉长像头发怒的野公牛奔过来，狠狠把两个甲级电视迷警告了一番。激动的声音使他矮而胖的身体像块软豆腐晃动。“胖子”恰好见到拉长冲杀而来，于是立即加速，逼得我也要加速。不同的是，他被堆了很多半成品，我还勉强可以应付过来。不过，拉长被那个电视迷吸引了，一时忘了“胖子”的存在。
“真的吗？”他一走，“胖子”就隔着桌面向李娴谈起活了八百岁的澎祖，她不确信地问。
“我查了有关的书，发现他真的活到八百岁！......”“胖子”惊叹说，然后向她说出自己的忧虑：“我可不想活那样长久......”李娴这时善心地告诉“胖子”，就他的样子来看，绝不像能活超五十多岁的人，请他放心。“胖子”坚持表示自己能活到澎祖的一半，也就是四百岁。“胖子”还指出，凭他的健康程度，即使火箭也撞不死。李娴对此表示不相信。
“你是不是要我试一次才信？”“胖子”黑着脸问。
“你手里有一把螺丝刀，你表演给我看看！”李娴安娴地说。
“这么脏的东西，连垃圾佬都不会用来自残。”“胖子”辩解。
“胆小鬼。”
“要是你新买一把给我，我肯定试给你看！”“胖子”誓言旦旦地说。
“我才没有钱。”
“是不舍得我受伤吧。”
“胖子”为了表示感谢李娴对他将来的关心，便告诉她如果娶她做老婆会怎样地去摸她。“首先这样——从这里开始，一直延续下去——”“胖子”咧着嘴，做着手势向李娴演示。
“胖子！”拉长走过来，扯着噪子大骂，“你搞什么个人表演秀！你上班的心在哪里？不是说话就是去厕所抽烟，你这种心态真是人类灾难.......”足足把“胖子”数得我耳朵发嗡。
“胖子”静下来后，拉长就壮着气势问。
“你到底为什么总要这么吵！”
“我.......”
“不是叫你别说话吗？”拉长激愤地大声说，“你难道就没听到我叫你别说话吗？”
“胖子”于是静下来，睁着圆圆的小眼看着拉长。
“别那傻样望我！”拉长大声嚷嚷，“告诉我你为什么总要说话。”
“我.......”
“不是叫你别说话吗？”
“胖子”虽然不是低能，但在没纸和笔的情况下，不说话又要解释清楚为什么说话确实是件难事。便完全不回话，装着绵羊的傻样看着像个马戏小丑般咆哮的拉长。不过没持续一会主管就过来解围了。他警告了两声“胖子”，就拉拉长走开了。
“他真是个矮胖冬瓜。”但当他转身一走，“胖子”扭头向我说。
“被人堆的那些插头你准备怎样解决？”我说，指了指堆在他前面的插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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